2014年12月29日 星期一

紅鼻子



  小丑已經結束了半個月的時間,這段時間,我只要一難過起來,就會想到那顆紅鼻子。

  一開始,我是不願意去上課的。雖然說喜歡劇場,理應就要喜歡與人的相處。但坦白說,對於這件事情我真的是不在行到了極點。當然,這也是很後來、慢慢認識自己以後才逐漸發現的。我不喜歡人多的場合、不喜歡一直不停的交談,但這並不是因為我擅長把自己隱身在人後,相反的,我總下意識偷偷關注所有人的一舉一動,卻又無法細心到能捕捉到對方的情緒,常不小心說錯話、硬擠出笑容、努力退去自己的不安全感。因而顯得更不自在。

  跟方尹綸或者家人單獨相處的時候,我確實可以滔滔不絕的拚命講話。講的東西時常無關緊要,甚至脫離日場生活。從一本書,聊到冷氣的溫度,聊到火車奔馳在軌道上的聲音彷彿一張圖畫,聊天氣,聊我剛幻想出來的故事……,但那是因為我一點都不擔心對方不耐煩。即便時時刻刻方尹綸都露出不耐煩的臉色,甚至直接把我嘴摀住逼我趕快睡覺,我還是覺得他把我講得細細碎碎的話都聽進去了,馬上就忘記也沒有關係,因為我通常也記不太久。

  我很喜歡自己一個人,又不喜歡寂寞。跟方尹綸在一起的時候,我像是只有自己一個人,而且不會覺得寂寞。

  但丟入人群中就沒有辦法了。

  後來依然是上過課的方尹輪,逼迫我報名。並且拍胸保證:「拜託,是Vivian老師欸,在英國他一堂課就幾百英鎊了,台灣開這種天價妳還在猶豫。」

  終於,在最後一刻我還是咬牙點頭報名。 

  一開始,我其實是想要分享「小丑」到底是在上什麼課?不過現在我不想講了,上課的內容我遲早會忘掉,而在課堂當下所留下來的東西,我現在就敢說會陪著我一輩子,現在就可以。

  第一次上小丑課,已經是去年十一月的事情。喬媽(Josephine)開的初階小丑班。第一堂課就像有人丟了一個鉤子往你心坎裡拉扯,心裡面的一些東西會如一尾魚一樣掙扎上岸。我不知道對別人來說是什麼感覺,但我確實如一條失去海水保護的魚一樣難受掙扎。

  小丑的本意沒有什麼冠冕堂皇的目標,像是什麼:探索自己內心啦、揭漏更多的自己啦。小丑只是一個紅鼻子的小匠,無比專心地過著他的人生。只是若能夠專心到一定的程度,許多事情都會像日照後的水窪地一樣,水漬逐漸蒸發,露出光禿禿的地表。有時候那個窟窿很深,有時候是淺而寬,有時候是你自己根本忘了那個洞的存在。不管是那一種,清清楚楚看到那個洞的輪廓時,都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。好像過去曾經說的:「我不完美」、「我是個有缺陷的人」這種抽象毫無根據的句子,忽然成了具體可觸碰的事情一樣。

  這就是我第一次的小丑經驗,並沒有什麼回顧人生的練習,甚至在其中幾堂課中笑到流眼淚。卻在自己變成小丑以後,以沒有遮蔽的心情看待世界以後,發現身體裡面的坑坑洞洞。


  因為有了第一次的經驗,所以第二次上Vivian老師的課時,反而能更率真、直接去面對。因此也玩得更投入。

  這短短幾天與老師的相處,我所學到的有很多都是下課以後看見的事情。

  Vivian老師從不遮掩的情緒。喬媽說,老師幾乎每天早上起床都告訴她,現在心情很Sad

  「為什麼呢?」
  「沒有理由啊。」

  光是這兩句對話幾乎就可以讓我哭出來。


 從來沒有認識一個人,可以如此坦率並且準確的說自己的心情,而且接受。我時時刻刻都情緒都在起伏,常常看著一片大草原就想哭,或者看到雨點打在車窗外的痕跡會想笑。這些情緒來來去去的,總是為它門找藉口。例如草原象徵逐漸走遠的青春、例如雨滴的痕跡彷彿一張微笑的臉。

  這些都是bull shitt,我只是害怕說我就是這樣一個喜怒無常的人。我甚至害怕被這些情緒控制,所以要在理智上先找出一個能夠主宰情緒的藉口。最後把事情搞得一團亂,最常見的下場就是惱羞成怒。沒有人惱我,是我自己跟自己過不去,所以乾脆發脾氣。


  我好想早上起床的時候,對著鏡子說:「啊,今天天氣真好,馬的我想哭。」國中的時候有老師教我們,每天都要對著鏡子說:「你是最棒的。」某種念力法則,多多益善,有念有保佑。

  而此時此刻我正式宣告放棄,不,我不是最棒的,可是我有深愛的人以及想做的事情,儘管我不是最棒的。我會在經過某扇櫥窗看見自己的倒影的時候,覺得我今天正到翻過去;也會在有些片刻覺得我有胖又醜活該沒人愛。

 我喜歡Vivian老師並非因為他的課上得棒透了,也不是因為他為人謙虛溫和,事事體貼。有很大一部份的原因,是在他身上,我發現,原來小丑不必戴著紅鼻子,原來小丑不必活在舞台上,原來小丑是生活,而且真的有人這麼活。小丑不再是一個符號或象徵,而是可感可見可互相感應的彼此的靈魂。



  上課的那兩周,Vivian老師常常發出一個「哈」的聲音。中氣十足,雙腳微蹬,短促響亮。「哈」完以後,淺淺一笑,我也學他「哈」,不過總學得不像。他在吃完飯後「哈」一聲、下課後「哈」一聲、沒精神的時候「哈」一聲。老師離開的前一天,我跟方尹綸到喬媽家和老師聊天,聊到好晚,不得不說再見。起身的時候,他又「哈」了一聲。

  「哈。」我模仿他,笑得很開心,壓根兒不知道是什麼意思。
  「哈!」他說。力道加強。
  「哈?」我說。一點都不像。

  道別的隔天,方尹綸送老師去機場,晚上接我下班回家。回到家的時候,他突然也「哈!」了一聲。

  「你幹嘛學老師?」我笑著說。
  「哈!」方尹綸說。
  「……你在幹嘛?」
  「老師說,」他告訴我:「這是難過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,提振自己的話。」

  那一刻,諸多個「哈!」在我腦中閃過。終於明白我何以始終學得不像。傷心不能悶在心裡,如一口流動的氣,得把他吐出來。小丑不是不在人前哭,可是他永遠也不會忘記,自己比較喜歡看到別人笑。

  我也「哈!」了一聲,唉,還是學不像。






2014年12月17日 星期三

《英雄叛國ing》我們會恨,愛得最深的那一個人。




  
  文長,所以我先說重點。
 (這樣懶得看、或者直接跳最後一行的人也能看到。)
  
  這齣戲,太 好 看 了。


  說實話──
  
  排練是在北藝大的教室。當天晚上很冷、風又大,我肚子非──常──餓。沒來由火氣一直上來,在進排練場之前一直碎碎念,心想著:「我趕車趕得要死要活才趕來,最好一定要好看啊!」北藝大月黑風高,冷上加冷,我暗想不妙,深怕等等會不小心睡著……。

  以上這些瑣碎的話,只是想要表現我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。

  其印象的來源有二:

  第一,這齣戲是改編自很冷門的莎劇《科利奧蘭納》,莎劇很危險,要麼演得無聊的要命,要麼如虎添翼,所以看這種經典改編戲,總是戰戰兢兢。

  第二,是這齣戲的名稱《英雄叛國ing》一直讓我聯想到某種兒童劇系列。所以原本便不敢抱持太高的期待。


  但看完之後,我必須要說,目前看過印象最深刻的莎劇改編,除了阮劇團《熱天憨暝》之外,就要首推臺北海鷗劇團的《英雄叛國ing》。我想把這種亟欲推薦的心情,歸類成幾個關鍵字:節奏、舞台、能量。

  節奏
  先前曾經看過宋厚寬導演的《賣鬼狂想》,當時還猜想,究竟是京劇演員本來就底子深厚,才能夠把節奏抓得這麼精準好看、還是該歸功於導演?

  而今看完《英雄叛國ing》的整排,我無話可說,想對導演拿捏節奏的技巧臣服致敬!

  這一齣揭竿起義、鼓舞士氣、放逐英雄、動搖是非的戲,安插諸如武打、咆嘯、溫情與幽默,但沒有一刻讓人覺得死氣沉沉,好像一波接一波的大浪,還沒有打上岸,下一波更高更駭人的巨浪就已蟄伏。又不至於喧囂、聽不清楚對話。該詩意的台詞,不顯造做;該熱血的場面,不顯暴躁;偶爾安插的小幽默,幾乎讓我忘了自己再看得是一個正經八百的題材,節奏上的運籌帷幄,讓一百分鐘的戲俐落乾淨。

  舞台

  原本該是幾十個演員在場上的熱鬧戲碼,縮減為七人,竟然也能同樣喧鬧有序。僅僅一靠簡單地舞台,與幾張椅子,便能營造城市的井然有序與衰亡破敗。人物丟接球的對話、帶領觀眾視角左移、右轉、往深處凝視,簡直是在觀者心中裝了一個Moniter,一個淺淺的舞台被運用的伸縮自如,主導觀看著的心與眼。


  能量

  最讓我大感驚訝的是演員們所呈現出來的舞台能量。先前提過了,原本十幾個人的戲碼,最後縮減為七人執演,幾乎每一個人都肩負著三、四個以上的角色性格,但這性格的轉換彷彿是迅速抽拉出原本的靈魂、瞬間吸取另一個人的精神,連眼神、語氣、走路的姿態都截然不同,看得過癮十足。


  但如果要暫將把這種人物轉換的技巧擱置不談,也絕對能夠被吸引。

  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演員「曹瑜」,身上有一股奇特的魅力,眼神有道銳利的光芒,身型雖小,但站在舞台上卻彷彿能佔據核心,很適合當領導的說話者,不過搖身一變須緘默、做配角的時候也全不搶丰采,動靜能宜。

  以及聲音本身就帶著一股老謀深算的尹仲敏,舉止之間都能流露出深而難透視的情感,看他演戲彷彿是盯著一個巨大的黑洞,會忍不住將注意力投射給他,從闃黑冷靜的表演中,感受到震撼。



  最後,是這一齣戲本身。

  符合時事的戲,屢見不鮮,端看觀眾需要的是哪一種時事?家庭議題?感情問題?政治諷刺?

  《英雄叛國ing》的DM上主打人民與政府的關係,所以這是在處裡某種政治問題嗎?不,至少在我看來,不只如此。這齣戲,讓我深切感受到現今台灣(他國我不知到是否問題一樣嚴重)最可怕的一個議題,叫做「輿論」。

  所謂的「標題殺人」、「個人意見」,在現今幾乎是每個人都照單全收進。過去我們還有眼睛、鼻子、耳朵嘴巴,現在只剩一張螢幕和一根暗讚的手指,連思想都拋棄


  這齣時常讓人止不住大笑的戲,時時讓我有心在抽痛的感覺。

  甫當選台北市長的柯文哲,曾經鬧過許多讓人冷汗直冒的不當發言(後來也都如實道歉了)。但有一句話,我自始至終的不能夠接受,那就是他說:「群眾結合起來的智商是最高的。」以表示自己對於民主的信心與支持。


  但是坦白說,群眾的智商只有十歲(甚至更低)。希臘的哲學家老早就說過:「人類做出最愚蠢的決定,就是用投票來決定真理」先前學運時,大人老愛說學生「盲從」。然而現在看來,每一個年紀只要集合起來,大家都是閉著眼睛的,好像與身旁的人緊緊相依,就一定能夠走到正確的地方。我們歌頌民主、自由,可是絕大部分的人,是以仇恨來決定自己投票的對象,而非信任。


  不管是任何一個社會時事,都有人說謊,也一定有人說真心話,但想當然爾的,我們依然只會接受自己想聽的。不是說「民主」該死,共產萬歲萬萬歲,每一種政治走到極端都是推向懸涯,沒有無條件接受這種事。什麼叫無條件接受?就是平常罵自己的政府罵得要死,結果投票的時候還是投給同一個人!就是平常指著電視大罵、指著學運大罵、指著遊行的人大罵,然後漠視一切的聯署活動、環境議題、小眾的生死存亡。


  戲中曾經多次談到關於「傷口」的種種,讓我莞爾,也讓我心酸。這的確是一個彼此暴露傷口的時代,的確是一個血淚橫行的時代。的確會因為輝煌的傷口而取得支持,然而展現傷口的人(我是絕對相信)他也是或真價實地在疼痛、哭喊,極度不願意以這樣的姿態視人。

  我們會恨,愛得最深的那一個人。事實就是如此。


  其實看完這齣戲,我並沒有做過多的聯想,沒有想到現今政治狀況、沒有想到目前最火紅的外遇議題。但卻忽然想起沒有熱水可以洗澡的獨居老人,想起他們也是有聲音、有權利的一群人。不過卻無權享有這種權利。我忽然想起他們會放縱自己身體的味道,直至搔癢難耐,轉動水龍頭,扭出刺骨的冷水,起了滿身的疙瘩,咬著嘴唇洗澡。

  
 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大力推薦一齣戲,而且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的。非常歡迎各位親自走入劇場,應證我說的是否是實話!這樣的一齣好戲,錯過真的很可惜。我有絕對的信心介紹和家人朋友:《英雄叛國ing

 購票網址:http://goo.gl/ZcKepV

(照片取自臺北海鷗劇場粉絲網: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taipeiseagull?fref=ts


2014年11月24日 星期一

如果能沿著圍城種花

 Dear YOU,

  周末晚上看你睡得很沉,想起我們就要在一起兩年,七百多個日子。數字並沒有什麼意義,每天都應該拆開來看,這些獨立而相像的日常生活乍看是一種循環,實則是一條拋物線,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到達頂點開始往下墜,沒有一個焦點重複,即便說了一樣的話、又走去同樣的地方,依舊是直直的前進沒有辦法重返的過程。

  在這如拋物線般的軌道中,彷彿早就看見前方風景似的,決定要結婚了。因為從很早開始便如此,你一直都在提,我一直都在問,並不特別驚奇,也沒有所謂的「終於」。我時常覺得時間還沒到,又會忽然覺得無所謂。在這中間擺盪不停,像鐘擺一樣,你成為固定的那一端,辛苦地支持著我。


  在(你說)被我破壞了無數次、拖延了兩三個月的求婚之後,我們一如往昔回到家中,郝亮老早就睡昏了,你告訴我整個晚上你都緊張的吃不下飯肚子很餓,夜已深,家中屯糧甚少,我再如何有心,開伙也僅能煮一碗泡麵加蛋,你卻興奮的驚呼連連(想是真餓了),然後吃飽飽察覺睏意,便把枕頭拍得軟軟、塞進被窩裡滾熱,互道晚安。

  我時常覺得那些驚心動魄的大場面,都不比上能感受到此刻平庸的日常重要。這樣如貓咪一樣敏銳的觀察不知道能夠持續多久?我不知得聽進多少勸阻、多少提醒、多少質疑,囑咐我婚姻是道死牆,如錢鍾書打造的厚重圍城,即便出得來也必定身負重傷。這個通則古今不變,使得所有祝福都像浮光乍現,畢竟現在已經沒有人相信「百年好合」。

  但我所追求的並非愛情的延續,即便不結婚也無法永遠持續。我相信的是,當愛情之火已然熄滅,這餘燼的溫存還夠我們繼續走下去,不是怦然心跳,而是愈發踏實平靜。只要一個願意,(我認為)任何時都可以陷入某種熱烈的意亂情迷裡,都像熱戀的花火。反之細水長流的平靜生活,倘若不倚靠時間安安份份的累積,如何有可能達到。

  樸拙,安穩,自然,簡單,都是被雕琢出來的。

  眼看十一月就要過去了,忙錄得不像話,真實人生中的苦惱與困難仍未止休。由其在你不快樂的時候,我壓根兒幫不上忙。嗯,因為雖然我們是在一起的,不過自己的人生依舊要自己走完的啊。
 

 於是今天離開學校的時候,拍了好幾張藍天給你。其實無論何時何地,最好的景色還是希望你也能分享。東華的冬天就是這樣任性,要麼就下一個月的雨,要麼像這樣無牽無掛的大晴天,天藍得像張透明的大湖,彷彿登天只是縱身一躍的距離。 


  在我們(也許)仍然漫長的未來裡,有個像是階梯一樣的日程,一層一層地翻過。就又是一個週年,像階梯的90度角一樣,還不知道會到哪裡,但的確爬了一階。

  那麼,再一起通過下一個直角吧!






2014年11月10日 星期一

11/8 Morning 第一屆宜蘭國道馬拉松

   2013年富邦馬拉松、2014Nike女子馬拉松,我都搶到了名額,但皆因為前日工作太晚,導致隔天連起床的體力都沒有。是故,這一次國道馬拉松,辦在宜蘭,且距離家裡只有數步之遙的地方,我刻意前一天將工作排開,晚上十點就寢。

  雖是如此……當日四點多起床聽到鬧鐘還是好冷好睏好痛苦。馬拉松這件事,從起床開始就在挑戰跑者的意志力。每一次因爬不起來而未到場跑步的人數極其可觀呀!

  去年冬天,我飽受過敏之苦,一下蕁麻疹,一下玫瑰性紅斑……被叮囑不能夠跑步,以免過敏原流遍全身。今年就特別注重身體的調養,維持穩定的慢跑習慣,一周3~4次的練習,公里數約分部在6公里(40~45分鐘)左右。

  11/8在床上掙扎一會兒(好啦其實有半鐘頭)終於順利起床,吃了兩片土司一顆荷包蛋一根香蕉之後,才感覺到緊張。騎車往運動公園的路上,已經聚集著身穿螢光色跑服的人。大家看起來都非常有精神,而且裝備齊全。方尹綸帶著我跟郝亮前往集合點(郝亮很睏)。我平常都跑很短,所以不大暖身。這天就跟菜鳥一樣,一直看著身旁的老手如何暖開筋骨,針對腳踝、膝蓋、大腿部分特別加強。我有模有樣的跟著動作,一直到六點多時背後升起一道暖陽,天空變得粉紅色的,此時才有身體被暖開的感覺。


  雖然平常有在跑步,可是馬拉松跟「平常」的跑步完全不一樣。身體與心理上都會感受到極大的差異。在開跑前聽主持人信心喊話,周圍擠滿了人。偌大的空間,充斥著各式各樣的味道。那味道非常強烈,且複雜,我無法以「體味」二字概括,有一種秋天泥土的味道,覆滿了情緒,情緒正受陽光曬著,大家精神亢奮準備起跑。


  我是半馬組(21K),沿著路線跑莫約3公里的長度,就到國道了。

  隊伍拉得很長,所以我遠遠便能看見一群跑者填滿國道的斜坡。身穿螢光黃的衣服,如潮水一樣波滔萬傾,有種大浪翻覆並停止在最高點的感覺,尖尖的浪頭是數千名跑者。許多人忍不住拿照相機記錄這麼難得的時刻。天啊!跑在高速公路上耶。隔壁車道(宜蘭往台北)還能見許多大車小車揚起塵灰,我們與車逆行,好像跑在軌道之上。往右看是連綿的中央山派,左邊則是蘭陽平原。

  這是整段路程最舒服也最暢快的一刻,身體正處於完全被熱開能夠盡情奔跑的時候,而眼見的風景是何其的熟悉卻又前所未見。我當下的心情十分複雜,一面感動於這樣的景色,一面思索這背後所隱含的代價--如果沒有這條公路,那麼蘭陽平原會是如何?用數十年的時間在山間鑿一個洞,換取北宜縮短一個鐘頭的往返時間,是否值得?

  (抱持這樣的心情,竟然看見隔壁有跑者已經過折返點並且全力往回衝了。)

  這途中,有一段時間,前方的跑者離我很遠,後方也沒有跑者追上的,我很享受自己的影子孤孤單單地印在國道五號上。這種孤單完全充實我的身體,好像張開手就能與之相擁。

  整場跑步的過程,我只有一個很簡單的目標,就是「跑完」。

  只要時間內跑完就好,不被回收車載走,也不必和誰競爭。我只要好好地跑完就好。於是,我一面跑一面給自己設立幾個要求:

1.      絕不回頭看。
2.      每次經過補給站,一定要喝水、一定要吃香蕉、一定要拿海綿。
3.      絕不用走的。
  
  都是一些無所謂的堅持,因為擔心自己錯估身體狀況,半路沒水喝或者缺乏糖分就完蛋了。所以看到補給站,無論有沒有感覺到渴,都是一邊拿著水一邊慢慢往前跑。喝完水就揀一塊海綿,沾濕額頭、兩頰、頸子、背部和手臂。

  至於「不用走」的這一點,是我每一次跑步時對自己的要求。或者停下來,或者再慢也得跑。路上有許多跑著,到最後的確是邊走邊跑,維持自己的體力,而且也比我快很多。就算如此,我還是希望可以慢慢地跑完。這樣的堅持,差點在最後五公里放棄。

  跑半馬之前練習過的最長紀錄就是兩小時跑完15公里。以至於我當天跑到15公里時都還臉不紅氣不喘的,覺得稀鬆平常,不禁沾沾自喜。不過……,真可怕了,一越過16公里,疲倦感像鉛球一樣釘在我雙腿,忽地感受到大腿肌肉發出救命之聲,腳底板灼熱感加劇,雖然腦中拚命要求自己步伐再開一點,卻沒有辦法聽話。

  我一直很留心自己有沒有意識不清的狀況,不過所幸只是肌肉還不習慣這麼長時間的運動而感到難受,體力還維持在一定的水平。我看路上有一些人停下來做伸展運動,於是也有樣學樣的躲到陰影處,認真拉伸腿部肌肉。再繼續回到隊伍中奔跑。

  路上遇到很多有趣的叔叔、阿姨,因為交通管制的緣故,會下車在路上非常用力的跟我們加油(整個人跳起來大喊)或者是經過街坊三合院的一家人會出來圍觀,然後咧嘴大喊「快到了」,但其實他們可能連終點在哪裡都不知道。

  剩下兩公里的那段路線,我當下真心想賴在地上不走,等回收車來接。(無奈如此一來會等太久,因此只好咬牙繼續往前跑。)眼前的情景變得很奇妙,乍看之下許多跑者開始耍賴全都不肯跑了,講好似的大夥一起慢慢走。不過若定睛一瞧,會知道大家只是跑得很慢……很慢……。最後一段路,是我每天從家裡跑出去的路線,但當下這股熟悉感一點作用都發揮不了,只覺得平時容易的跑步路線,此刻怎麼感覺終點遙遙無期啊?

  我第一次跑到體力透支,真實的感覺到好像沒有辦法再跑下去了。不過一想到「方尹綸跟郝亮都在終點等我」,就忍不住再撐一會兒。

  終點是宜蘭運動公園的田徑場內,我老遠就看見方尹綸牽著郝亮在草皮上。郝亮一看到我就瘋狂大叫,並且跟著我一起跑,殊不知這時候我已經累到語無倫次(不小心開口幾句髒話)。沒想到,一進到田徑場事情還沒有結束,得環繞操場一圈才抵達終點。嗚嗚……,我終於想起國高中時代有多麼痛恨操場啊!雖然不到400公尺的長度,不過步步維艱,我到底是怎麼跑到終點的?現在還是個迷……。
  


  總之,21公里在大會準備的「加油國中生團」排好隊、跟跑者擊掌喊恭喜的尾巴結束了。時間是兩小時五十分。很慢,不過很開心。雖說結束之後,我一接到朋友電話就說下次不要跑了,一看到方尹綸就跟他抱怨我幹嘛找自己麻煩?結果休息兩天之後,漸漸覺得「好了,沒問題了,我休息夠了!」

  明年三月的名古屋馬拉松是42公里,並且奔跑在一個全然未知的城市裡。還好在那之前能看見自己的極限,便有機會往前拓展。我追求的是一個不必與人競爭,孤獨而充實的自己。處在這種情況,也能夠快樂的我。第一次半馬能夠在自己的家鄉跑完,想到這件事情,就忍不住微笑。


  最後,事前做了很多功課。所以──路上一看到攝影鏡頭我就燦然微笑,好像不累不喘一樣,果然有用啊!第一次跑步就上手,還讓攝影師把我拍得這麼陽光,真是此行無憾了。

2014年10月1日 星期三

十月秋天

  每個月的一號都想記錄一下。而這個月發生的事情尤其多。

  2014十月的第一天打開信箱,收到名古屋女子馬拉松的來信。看到開頭「Congratulations!  You have been selected to run……」還有點頭昏,沒想到真的報名上了。當初可是抱持著反正表擔先填,也不一定會抽中我的心情。所以真的抽中的那天猶豫了好久。
  
  只是,一旦下定決心之後,許多事情開始變得不一樣了。


  練跑的過程中,突破12公里變成一件理所當然而且必要的事情。記得去年2013的冬天,我在四號公園第一次跑到十二公里,結束之後兩條腿簡直不是我的,一抽一拐地疼痛著,花了好長的時間休息。而在得知能去名古屋跑步之後,我將自己的訓練標準提高,慢慢地從一個半鐘頭跑到兩個鐘頭。不知不覺突破自己的最遠紀錄。


 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跑步的人都有同樣的疑問(我猜:是的)為什麼要跑呢?這樣跑下去會有什麼呢?就像我寫作一樣,走在一條好像哪都去不了的路上。為什麼要繼續寫下去呢?有時候一邊跑,我會一邊這樣問自己。

  昨日週末跑在運動公園,是個緩慢的兩小時慢跑練習。追著太陽跑,直到夜深。本來以為這樣重複的風景很無聊的,不過草皮啦、操場啦、球場以及天色,都隨著日光而有所變化,有時候我太過專注地看著前方,都忘了我仍在跑步。跑步的時候好孤獨好專注,我這樣想著:「寫作也得做到這樣的專注才行。」

  其實我一直隱隱知道,我偷偷地在告訴自己,如果我非常努力地跑下去,就能夠將目標完成。那麼我相同努力的寫下去,有天也會寫出一篇好的作品。真正好的,且值得被留下來的作品。或者──這樣說吧,能寫出我之所以花了這麼久的時間在創造的意義。

  即便我知道,跑步和寫作幾乎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事情。仍然秉持著這樣的信念在過生活。

  九月過了,秋天就來了。
  不是數字上的來臨,而是溫度上的改變。

  去年秋天我起了一片疹子,真是難忘。從大腿內側蔓生,一大片一大片地生長,腥紅與慘白交間,慘得我不忍凝視,同時被折騰的輾轉難眠。有時還在睡夢,手就情不自禁地搔癢起來,正感到一陣舒暢,隨之而來就是一整片的燥熱血跡;是的,抓破皮是常有的事。於是,睡在我旁邊的方,給練起一身好本事。只要我的手開始隱隱動作,他便先一步清醒,扭開床頭上的白色藥膏,替我塗抹在患處。

  若沒有他,我每個夢醒,想必都是血跡斑斑。
    
  接連看了好幾次醫生,醫生說是壓力過大導致免疫系統失調。我當時搖頭笑稱沒那回事,如今回頭想想果真如此,便也羞赧自己糟糕到沒有可救抗壓性。唉。

  一年就這樣過了。

  這一年來,每回身上只有出現小小的紅色斑點,就引發我神經緊繃,裸身立於鏡前,四處尋找有無滋長的可能,是否又是過敏噩夢來襲?

  而一年就平安無事的過了。我的人生即將迎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,弄得我常常睡不著且比平時更容易分心。擔心著許多事情,也頻頻懷疑自己是否做好準備了。幾乎每個月都有一天,垮下臉來說要反悔了。方聽了,都是笑笑的安慰,最後換他心情不好,換我笑得坦蕩,像傳染感冒一樣。

  我說了嘛,發生了好多事情。

  當然,表演藝術或者是文學,都曾竭力地在傳達一件事情:無論如何,這一切都會過去。只是我開始慢慢明白,這些過去的、尚未發生的,以及正在感受的事情,都同時包含在「我」的生命裡頭。並進生長。是這一個正在跑動的我,被書寫下的我,充滿懷疑、矛盾,且強迫症似不停探究的我。是觀眾也是自身,忙著打分數同時緊張最後的成果。

  就像方常說的,無論未來好,或者不好。我們都會一起面對。

  很簡單的一句話,當然一點也不浪漫。非常實用。


  花蓮的風很大,我備完課,在安娜咖啡靜靜的坐著。今天點的是柚子茶,和緩了我將至的感冒症狀。茶熱熱的,杯裡浮著一片綠色檸檬。秋天屆臨,冬天就不遠了。
    







2014年9月15日 星期一

冰滴曼特寧

  

  時間如果遠去了,有許多事情真的會被忘記。好比我幾乎要以為,自己天生就是個喜歡喝單品的人。實則非也,隔了幾個月沒來,坐在同樣的位置,喝進第一口Anna的咖啡才讓我想起這件事情──我是因為這裡的咖啡,才從此捨棄堆滿奶泡的花俏義式口感,舌尖於是打開了對咖啡的想像和期待。Anna的咖啡像異國的風,柔順地滑進口腔,香氣四溢,滯留久久。

  不好的事情記得特別牢靠,若只看記得的那一面,真的會以為日子平白無故地流逝了。幸好有些味道還是一樣。

  我也藉此想起了許多事情。

  好比當初為了尋覓一家喜歡咖啡店,得從東華騎好久的車來市區,而且常常敗興而歸;又比方那天一大群人併桌開會,咖啡廳仍然靜悄悄的,我在人群中與你相隔兩個座位,彼時只能小心翼翼地看你又怕你發現。更後來一點,我們三不五時就推門進來,有時咖啡廳甚至還沒開門,就坐在外頭等,老闆拉開窗簾帷幕,一見我們,問:「今天怎麼早?」拎著大包小包入座,我寫作你工作。夏日都是冰咖啡的味道,冰滴咖啡放久了,冰塊消融,顏色溶淡,彷彿紅酒。我不是個嗜酒的人,一聞酒氣便醉。咖啡就沒關係了,在我身上,什麼副作用也沒有!老愛點一大杯,又偏偏不捨得大口飲入,總是小小口地嚐、久久才舉杯含入。當然更常時後,我們什麼也不做,聽同一首歌,倚著收攏陽光的落地窗,吸飽滿屋子的咖啡香,好像能看到時間走的路,走向遠古、走進當下裡頭、又往未知去,雖然一切未知皆知,同時曖昧含混。
  
  我們瞇起眼來,看著光線由東轉向西,變得溫順柔和,像一杯不會燙口的咖啡,而窗外路過的車水馬龍都悄然無聲。在那個時刻,

  我們覺得眼前的世界好遠,而尚未抵達的地方就要接近了。

2014年8月27日 星期三

(前文刪去)


  始終記得老師說的,「等到心志堅定到能夠承受對方的離開,才是婚姻的最好準備。」不,我明白這不是悲觀。但走在這條路上,誰不需要一點心理準備?

  無論如何,我只希望做到,沒有遺憾的愛你。希望在這段感情裡面,至少對於你,我是無愧於心,全心全意,卻又不至於傾倒太多的。

  

2014年8月26日 星期二

星期三:暑假





  暑假結束了。在昨天。

  距離開學雖然說還有幾天,不過對我來說其實是沒有差別的。從很久以前就對暑假、寒假或者各種長假無感。日子都是在不同的工作中渡過,偶爾摻入排戲、看戲的生活。在時間的夾縫中寫作。這樣的日子,竟然也過了好幾年了。

  每次都信誓旦旦的說要好好利用暑假,不過果然還是泡在太陽底下就過去了。這個暑假非常忙碌,很久沒有花這麼大的力氣教書。也才發現我一直再逃避這件事情,害怕把自己全身投入在「老師」這個行業,很怕掉下去以後,我就沒別的是可做了。
  不過最近漸漸發現,這是不可能的。我的身體好像缺乏什麼「專注」的因子。無法只針對一個事情有興趣,或者認真。如果生活只剩下「一件事情」要去做了,我會莫名所以的覺得絕望。

  知道這以後,能夠變得比以往認真而且全心。說到底,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認真的自己嘛。
  
  雖然這個暑假,一篇關於劇場的散文都沒有寫出來。不過紮紮實實的寫了五六篇評論,除了我一點感覺卻大獲好評的《烏布王》以外,每次看完戲,都逼自己在24小時內寫完。可能跟我不願意在看戲的時候寫筆記也有關係吧?

  這次進劇場,看見越來越多人會在燈暗以前掏出筆記本。並且認真記錄。我真的好佩服啊,因為我走劇場就是要看戲,如果有什麼心得,都是看戲以後的事了。坐在觀眾席上,我一刻也不想把心思移轉啊。

  在我快要25歲的人生當中,能夠遇到文學與劇場,真是太好了。
  我現在就可以這麼說了。

  我的暑假已經過去了,秋天依然很熱。打開房間的窗戶,陽光會嘩的一聲跳進來,每次都會被嚇一跳。